本篇作品僥倖獲得輔英天使領文學獎十八屆入圍作品之一

對從入學以來一直持續投稿卻不太順遂的我來說算是前進一大步

希望之後會持續進步!

※此為經過主辦單位同意才PO上BLOG


【一】

  我聽到大哥和妞妞極力地在我的耳邊大聲呼喚──急促而焦急的男聲似乎大吼著要我好看之類的字句;女孩子則在尖銳的叫聲中參雜著嗚咽的啜泣聲…我能很明確地判斷出聲音的來源,也完全能辨別出說話者的語氣,但我就是睜不開眼睛……

  而且我的頭和腹部都好痛!

  就在我正思考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四周嘈雜的人聲忽然靜了下來,只剩下似乎不只一人的腳步聲,不斷地、急促地來回行走著,接著,耳邊開始傳出幾個人怕驚醒了什麼似的耳語,以及細微的金屬碰撞聲。

  這時,我忽然感到有個尖銳的東西抵著我手肘內側的皮膚,再緩緩推進,直至它進入我的皮膚內,只是我完全感受不到絲毫的痛楚,我想是腹部的疼痛已經達到一種痛感的極致了──好痛、好累、好黑暗、鮮紅的……

  算了,我真的不想管了,讓我睡一下吧……

 

  微微睜開了眼睛,我甩了甩還昏沉沉的腦子,這才清醒了些,我看了看四周──

  「喂!124號,你是走不走!想跟老子耗時間嗎?」這時忽然一個渾厚沙啞的聲音在我耳邊低吼,聽來是個約莫三、四十的男人,但當我抬起頭,卻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只像是一道人型的黑影。他的聲音有一種甚是威嚴的氣勢,讓人不得不順著他說的去做。

  我跟在那人的身後走著,映入眼簾的盡是嚇人的景象:一個男人一臉驚恐地看著旁邊的人──和我身旁這人一樣,看不清其面容,用鐵鉗倏地扯下他鮮紅的舌;一個留著落腮鬍且赤裸著身子的大塊頭,正畏縮地看著旁邊──依然模糊不清的人拿著鞭子猛力甩下,『咻、咻』地催趕他爬上那佈滿尖刃的刀山;接著是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被鍊子緊緊綑綁著,再從天花板上垂了下來,底下放了個大鍋,裡頭煮開的油都爭先恐後地向上冒泡,而旁邊一個──雖然模糊不清,卻依稀可看出是個女人,正慢慢地將手中拉著的鍊子放開……

  我忍著劇烈的反胃感,開口對領著我的人問道:「大爺,請問一下,這裡是哪裡?」

  那人倏地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依照他的動作來看,的確是回過了頭。

  「這裡是──地獄!」

 

  手背傳來的痛感迫使我睜開眼睛,意識逐漸清晰之後,我想起那地獄的夢境,忍不住嚇出了一身冷汗,望了望四周,這是一個盡由白色布置成的房間,白色的牆壁、白色的窗簾、白色的床,應該是醫院吧──當然,桌椅和坐在上頭的人不是白色的…「妞妞、妞妞?」這下子找到造成我的手背刺痛不已的元兇了,妞妞緊抓著我的手趴在床邊,本該綁成俏麗馬尾的柔亮黑髮這時披散在她的臉頰旁,睡容也顯現出極度的焦慮與恐慌。

  剛從睡夢中被我喚醒的她,或許是還沒從驚嚇中恢復,手握得更緊了,直到我因為再也受不了指甲刺進肉中的疼痛而叫了出來…妞妞隨即放開了手,愣愣地看著我微睜的雙眼,她的眼眶隨即佈滿了淚水,彷彿我的任何一個舉動都足以讓她崩潰。

  看著手背上一個又一個的指痕──很痛,不過要不是妞妞,說不定我就回不來了……

  坐在牆邊的椅子上那理著平頭、一邊打呼還將滿是腳毛的腿抬到桌子上,卻緊皺著眉的人──是我大哥,而他八成因為忽然聽到我的聲音,所以醒了過來。

  然後他看到我睜著眼睛望著他,忙對著床邊的妞妞吆喝:「還愣著幹麻?去叫醫生啊!」

  這個好傢伙,竟敢命令妞妞,看我傷好了不揍扁他才怪!

  「幹!你個臭阿源,害恁爸以為你要昇天做佛去了!」大哥將他的臉湊到離我的鼻尖不到三公分的距離,惡狠狠地說。我聞到很重的檳榔味和菸味。

  「阿你是安怎,作惡夢秀!」然後他又倏地將臉移開,免了我的憋氣之苦──猶記得小時候曾在伯父家住了一年,被不知何因被剛出獄的堂哥拿煙頭燙了個滿身,因此我懼怕香菸,甚至到現在我已不再恐懼,卻還是徹底地厭惡並排斥所有和『菸』有關的東西。大哥拉出擺在病床旁櫃子的抽屜,在裡頭亂摸一陣後,抽出一條乾毛巾在我臉上亂抹一通:「撒去啦!」

  「……」看著大哥隨即又轉身對妞妞帶來的醫生講個沒完,我感到自己的嘴角正微微地上揚,這才是現實啊!妞妞是我最愛,也是我絕不能失去的人;而這位滿口粗話、看似粗魯卻像女人一樣聒噪的傢伙,是我在幫裡最信任的大哥。

  「這裡是哪裡?」我的嘴巴不受大腦控制地明知故問──這裡不就是醫院嗎?

  「這裡是醫院,阿源你別動喔,讓醫生幫你檢查!」妞妞露出欣慰的笑容對著我說道。

    我隱隱約約看到門房號碼──124號?難怪了,我正想說夢裡的我怎麼會是124號呢。

  「我…我肚子左側好痛,頭也是…我是怎麼了?」我一面乖乖地躺在床上讓醫生檢查,一面開口問道,因為我實在想不起發生什麼事了。

  「阿源…你不知道你被人開了一槍嗎?剛剛還差點被送到太平間了,還好你醒過來了,還好……」妞妞說著說著雙手捂住臉面,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阿源仔,你頭殼撞壞沒啊?」待醫生走後,大哥粗聲粗氣地問道,一面將大掌罩在我的頭上左扭右轉。

  「喂!」我一掌拍下大哥的手,「我清醒著,好嗎?還有,誰跟你說可以拿傷患的頭亂轉一通的?別忘了我頭部也受傷耶!」我對大哥秀出我挺拔的中指。

  「幹!要不是看你傷得重,打一下就會昇天,恁爸早就把你拖去廁所打了!」大哥又面露兇相地對我說,而我只是對他扮了個鬼臉。

 

  出院後這幾天我都寄住妞妞因為打工而在外頭租的房子,因為家裡的人不曉得我加入了幫派,所以我當然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受傷的消息:而妞妞自己則考慮到三不五時就會過問並拜訪她起居的母親──畢竟屋子裡忽然多了個男生,很難不讓人亂想,因此請了幾天假,暫時先搬了回家,理由是吃膩了外食,想吃家常菜。

  今天,我從衣架上取下上次工作穿的皮夾克,拿到鼻子前嗅了嗅──嗯,腹部的地方還留有血腥味,看來這次工作結束後我得好好地洗一洗才行。

  這時妞妞推門走進──真是說不聽,並不是有事先知會要過來就可以不用敲門好嗎?而她一看我的動作,馬上就知道我接下來又要去參與工作的執行了。

  「阿源,你之前的傷都還沒好,難道就不能多休息幾天、多陪陪我嗎?」妞妞拉住我的手,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對我說道。

  「放心,我沒事的!」我將我的手從妞妞的掌心抽出,轉過身,將雙手搭在她的肩上,「這是最後一次了,幹完這架我馬上退出幫派,好嗎?」我深深地看著妞妞澄澈的大眼說。

  「難道不能拒──」我伸出食指抵住妞妞的唇,「我不能拒絕這一次的工作,因為對方搶了阿凱的馬子──妳知道我的,朋友的事就是我的事,而且聽說對方也帶了不少人。」

  「那你還…朋友的事就是你的事,那我呢?如果對方又掏槍出來呢?」妞妞的聲音愈來愈哽咽,眼淚似乎都快要潰堤了。

  「不會的,不會那麼倒楣,道上的人都知道,開槍會引來警察,我不會衰到總是遇上菜鳥,所以…」我傾身在她額上一吻,「妞妞,放心等我回來。」

    妞妞無語地看著我,眼裡除了些許的責備與埋怨,還有像是還要說些什麼,卻硬生生地吞下肚的委屈。

 

  「阿源仔,傢伙準備好了嗎?」我抬頭看了出聲的人一眼,是大哥。我點了點頭,然後從椅子上站起了身。

  「會怕嗎?」大哥又笑著對我問道。

  「…大哥,我都跟了你兩、三年了,這麼問就太看輕我了,好歹我也是你底下分堂的堂主,怕的話,我怎麼帶領這些小弟?」我指了指方才坐在我後方,現在已陸續跟著站起了身的弟兄們。

  「可是你承諾了你馬子會回去,表示你有牽掛,而且他們人很多喔!」大哥又說。

  「…」我無奈地望著我眼前的傢伙。「大哥你還是一樣,廢話真多!什麼牽掛不牽掛的,又不是殺手,電影看太多嗎?」我冷冷地說,「要幹就幹,別廢話那麼多!」我猛地抽出背包中的球棒橫在肩上。

  「也是──那現在就出發和阿凱會合吧!」大哥笑著說完後又把臉湊到我面前,「幹!恁爸還要你來教訓!你最好就別到時傷口裂開了才在那邊跟我叫!」

  「早結疤了!」我朝大哥挑了挑眉,攤手說道。

 

  「喂──就是你,把我馬子還來!」或許是因為有弟兄們為他助陣吧,平日膽小的阿凱現在竟然站在我方人馬的最前線大聲叫囂著。

  「幹勒!叫屁啊,馬子被搶還敢叫那麼大聲,有種把你馬子搶回去啊!難怪是你爸生的,長得就是一副鳥樣!你以為仗著幾個臭錢就能虧妹嗎?臭俗辣!」對方的挑釁馬上起了作用,阿凱的怒氣瞬間爆了開來,直衝向那位『用嘴巴虧妹』的自大狂。

  大哥隨即向我們擺了一下手,於是我們便衝上前擋開所有對阿凱的威脅,畢竟,先別說阿凱是我麻吉,他也付了不少錢給大哥。現場一陣棍棒掃蕩,身邊還不斷傳來助長聲勢的么喝聲和被棍棒擊中的哀號聲。

  我衝到阿凱身旁,反手一棒打落偷襲而來的球棒,再朝那人的小腿踹了一腳,打亂他身體的平衡,接著我舉起手中的球棒,用力揮下,一次又一次地重重落在他背上──沒有任何感覺,我當然也曾經恐懼,但也僅止於第一次被派任工作的時候;接著,我開始享受將棍棒擊在別人肉體上的快感…現在,或許是因為參與得太多、看得更多,我的感官早已麻痺,將手上的武器迎向我所認知的敵人,成了一種慣性……

  「喂,要幫忙嗎?」對方看來不是省油的燈,眼看阿凱已漸漸趨居下風,我對他問道。

  「別管我,我要親手幹掉他!」阿凱殺紅了眼似地大吼,只是看他傷痕累累的樣子,我若不幫他一把,不被對方幹掉就已經很不錯了!於是我一棒打向阿凱對手的小腿肚。

  就這樣不斷重複著打、踹、揍的動作一段時間後,大哥忽然閃到我身旁,說是警察來了,要趕緊通知大家就地解散,然後再回到出發點集合。

  於是我先是通知身邊的阿凱。

  「操!誰去告的密!」阿凱聞言馬上開口大罵,開溜之前還不忘再踹對方一腳,一副意猶未盡、還沒打夠的樣子。

    只是,踹完人的阿凱,隨即癱倒了下來,看來是最後一絲精力都耗在那一腳上了。我只好快速地將他背到我的背上,火速地逃離現場。

  不一會兒,現場完全清空,不管是能動的人,還是不能動的傷患。經驗老到的大夥兒沒在現場留下任何打鬥的痕跡。

  處理完這件事之後,我向上頭提出退出幫派的請求,由於我在幫內和大家交情都不壞,而且也算為幫內處理掉了不少事情,上頭便爽快地答應。事情直到現在才算完全落幕,而這時已是晚上十二點多了,妞妞一定等我等到心焦了,我一時也忘了可以打手機,只想到得快趕回去報個平安才行。

    然而,這時我忽然想到,出發前妞妞眼裡複雜的情緒,是因為今天是她的生日──交往三年,我只有在他十九歲那年曾為她買過一隻泰迪熊,接下來因為實在撥不出時間就……

  該死,現在趕回去還來得及嗎?

  「媽的,下雨了!」天空落下的雨滴在我的掌心滾動著,但我也顧不得避雨了,戴上安全帽後忙跨上我的老野狼便往外衝。

 

  「妞妞,在嗎?我回來了!」當我回到家都已經十二點多了,為了趕回來,連禮物也忘了買──我看這句「生日快樂」還是之後再一起補上好了……我看到客廳的燈還亮著──妞妞不會真的還沒回家吧?我踢下支架,匆忙地將老野狼停在門口,推開門後劈頭便大喊著。

  到了這時還沒回家,家裡的人還不急著找她嗎……這時,我看到妞妞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雖然說這是妳家,但妳也太沒危機意識了吧?』看著妞妞可愛的睡容,我掩不住笑意地對她說道。

  「阿源!」或許是聽到我的聲音,妞妞赫然驚醒了過來。

  「我回來了!」我傾身在她額上一吻,「怎麼還沒回家,家人不會擔心嗎?」接著又捏了她的鼻子,「還好妳醒過來了,不然就被我吃掉了!」

  「你敢!」妞妞故作兇狠地瞪了我一眼,只是完全嚇不了人。

  妞妞故作生氣的樣子──真的好可愛…不知不覺,我的思緒被渴望佔據,於是我按住了她的雙肩,她的臉透出粉色的晶瑩剔透、她的背緊緊地貼著沙發的椅背,美麗的唇瓣上下開闔著,發出模糊的聲音,似乎想說些什麼卻說不出完整的字句。接著,我將我的唇壓上了她的雙唇……

  煞風景的手機震動聲傳進耳裡。

  「靠,是誰啊!」我不滿地嘟囔著。它震走了我忽然湧起的渴望,也震去了妞妞臉上的紅潮。

  「是、是我的手機!」妞妞慌張地從我雙手的環繞的圈子中爬起,一臉像做了什麼虧心事的表情。

  「喂,媽,什麼!我沒接到啊,抱歉啦──我知道了,馬上回去就是了!」妞妞緩緩地掛掉手機,一臉抱歉地看著我。

  「知道了,走吧,我載妳回去!」就算我再不滿,也只能這麼說了。

  看來我必須再次派我家老野狼出動了。

  「嗯──喂,阿源,『鴨子』是誰?」後座的妞妞忽然對我問道,而且語氣聽來老大不高興的樣子。

  「我兄弟啊!」雖然不曉得她在嘔什麼氣,但我也不以為意,頭也不回地答道。

  「是男生?」

  「不,是女生。」我其實不太懂妞妞爲何那麼在意鴨子的事,但她問了,我也只好據實回答。

  「那你還說──」

  「她的確是我兄弟,我們就像哥兒們一樣。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我疑惑地問道。但妞妞卻許久沒有回應,且一路上不論我怎麼呼喚,就是不出半點兒聲音,我只有憑著那背後偶爾傳來的溫度與體香,才能知道妞妞還在我身後。看來是真的和我嘔起氣來了!

  我說,什麼時候換人鬧情緒了?還有,這女生究竟在想什麼我怎麼就摸不清呢?

 

【二】

  腹部和頭部的傷都好得差不多了,於是我搬了回家。只不過待會兒鐵定免不了一頓叨念──

  「阿源仔,一個禮拜不回家,跑到哪裡去了?」開口的人是我爸,但不曉得是我太獨立,還是我爸太無情,從他的語氣中聽到的似乎只是意思一下的問候。

  「住朋友家。」既然他沒有特別地關心,我也就只要淡淡地回應。語畢之後便默默地走上樓。

  並不是我和家人的感情不好,而是我無法面對他們──高中讀到一半就輟學了,又瞞著他們走入幫派,於是我和家庭愈離愈遠。現在雖然退出了,卻仍找不到可以讓我穩定下來的工作……

  我關上房門,或許這樣就不用面對他們的任何表情了。

  打開電腦,我想我得上求職網找找有沒有適合的工作──

  『叮咚!有人在家嗎?』當我一上線,鴨子就朝我丟來問候。

  『恩,有。有事嗎?』我一面上雅虎奇摩搜尋求職網站,一面對鴨子回問道。

  『沒有啦,只是上週五是你的生日,忘了跟你道賀,現在補一下──生日快樂!』

  『生日啊,甭提了……不過還是謝謝妳。』聞言,我的心裡瞬間閃過一絲陰鬱。

  『怎麼了嗎?』

  『鴨子,問妳喔,我假設一下,如果妳男朋友生日,妳會怎麼辦?』我不曉得為什麼,竟這樣問道。

  『嗯…送他自己做的禮物吧!』

  『這就對了!妳知道嗎?妞妞她竟然連一點表示都沒有……』我黯然地敲出字句。

  『這個…你體諒她一下嘛,她是學生啊,而且又不是每個人都像我一樣那麼厲害,會自己做東西!還有,你明明是男生幹麻那麼計較生日?』

  『因為每年都有在過生日,所以習慣了…鴨子,現在是放暑假阿,學生又如何?還是要說因為打工很忙?我也在工作啊,而且我一直都很體諒她啊!要不然──傳一封簡訊總可以吧,傳簡訊很難、很花時間嗎?』我忽略掉鴨子的刻意搞笑,情緒忽然有些激動。

  『這個……』看鴨子的回應,我知道,她是答不出話來了。

  『算了,我看妳也無法理解…幹!』順手將很久沒有更新的部落格開了出來,那一瞬間,我脫口而出罵了出來。

  『怎麼了?』鴨子八成是看我忽然敲出無厘頭的字句,便反問道,但我無法回答她的問題,只能傻傻地盯著螢幕上的網誌──

     《置頂文章:孤獨的生日》

每年的生日都是我最孤單的時候

想必今年也不會例外吧

女朋友有跟沒有也是一樣的

永遠都只會忙自己的事

  這、這不是我發的!就在此時,我的眼角瞄了一下『誰來我家』,竟看到妞妞的部落格頭像照片!

  當下我的第一個想法,不是猜測這篇網誌是如何出現,而是趕緊打電話給妞妞澄清這個誤會,只是…妞妞不曉得是人不在手機旁邊,或是刻意不接電話,連續打了三、四通全部進入語音信箱。

  那傳簡訊吧──不行,如果她不回呢?留言呢──也不行…我看,還是直接去她家找她比較實在吧,雖然很擔心她會刻意避不見面,但是眼下似乎只有這個選擇了!

 

  「妞妞、妞妞,妳在家嗎?我是阿源!」我知道妞妞還沒搬回她租的房子、我知道在她的房間裡亮著燈的是她,所以騎著我家老野狼衝到妞妞家之後,便發瘋了似地狂按門鈴,一面失控地大喊大叫。

  「姐姐不在家喔!」妞妞的弟弟出來應了門,語畢便把門關上,絲毫不給我任何將頭向內探的機會。

  「妞妞,我知道妳在家!妳聽我說,那篇網誌不是我發的!那是、那是……」話說到這兒,我忽然接不下口了──對阿,既然那不是我發的文,那是誰?誰會在我的網誌發文?是誰想害我?

  忽然,我的腦中閃過ㄧ個人的名字!

  「是阿凱那畜生幹的啊──」雖然阿凱和我是從小和我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好兄弟,但是只有他、只有他會三不五時就跟我抱怨,說我交的女朋友比他的漂亮,也只有他知道登入我部落格的密碼!我仰天大吼,一面是要讓在房間裡的妞妞聽見,一面是提醒我自己──這種被朋友背叛的、椎心的痛楚,要在阿凱那畜生的身上全數討回來!

  然而,過了半晌,還是不見妞妞的房間有任何的動靜,登時我下了一個決定──

  我絕對要阿凱跪在我面前道歉、要他在妞妞面前講明一切事情的始末!唯有這樣,才能證明我的清白!

  於是,我再度跨上老野狼,目的地是阿凱家,目標是揪出那個畜牲!

 

  當我到達阿凱的家,竟然已無那畜牲的身影,看來是已經溜了,而阿凱的父母聽完我的敘述,縱使他們對我疼愛有加,八成也只是因為我和阿凱在他們眼中十分要好,出於愛屋及烏的心態吧,所以還是無法相信他們的兒子會做這種事,但經過我不厭其煩地多次說明,他們終於心痛地接受『兒子背叛朋友並挑撥情人感情』的事實,並允諾我若有他的消息一定通知我。但是人嘛,胳臂肘一定是往內彎的,所以他們的話也不能信…看來我只有找大哥幫忙了。

  「喂,大哥!」

  「幹麻?你這傢伙每每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想必有什麼事要請大哥幫忙吧?」電話對面的大哥含糊不清地說,看來不是正在吃東西就是剛睡醒。

  「你猜對了,大哥你真神!有件事要請你幫忙──」於是,我先是有違良心地奉承了一下──雖然大哥壓根兒不吃這一套,再將事情原委向大哥述說一便。

  「大哥,以你的勢力,應該有辦法幫我找出阿凱吧?」我語氣期待地問道。

  「就這點小事啊?沒問題,放心等我的好消息!不過現在呢──民以食為天,大哥我現在在吃東西,等等再幫你出去找,Bye!」語畢,電話馬上被『喀』的一聲掛掉了。

  「……」我當場無言了,我說,你掛電話也掛得太快了吧!

 

 

  『若問何謂最親密的關係,那是戀人間的鼻息;若問何謂最遙遠的距離,那是戀人間的心靈。』晚上當我沖完澡、開了電腦、即時通上線之後,看到鴨子的狀態就掛著這麼一行字,正想問她究竟在賣弄什麼文言文,鴨子便朝我丟來訊息。而當我看完鴨子傳來的訊息後,嚇了好大一跳!

  『阿源,我去你女朋友的部落格留言了。』

  『妳!』我瞪著電腦螢幕,彷彿這樣就能把鴨子叫出來罵似的…我承認,在和大哥連絡之後,心情極差的我只想找個垃圾桶,便把所有的事情──包括我妞妞相處時的某些爭執都向鴨子說了,但事後我也知道,我這樣讓事情四處散播的行為實在是太不成熟了,想不到鴨子竟然比我還魯莽!

  『放心啦,她不曉得我就是你手機通訊錄裡的鴨子,所以她不會因為這個原因跟你嘔氣,但是因為我表示要使一對情侶鬧分手十分容易,希望她別太相信自己第一眼看到的東西,所以她應該知道我是你的朋友吧!』鴨子彷彿是要替自己的行為辯解,也彷彿是要讓我安心,一下子丟了一大串字句給我。

  『好啦,我知道了,不怪妳就是了!那她回了嗎?回了什麼?』心裡雖然還是一肚子氣,但鴨子畢竟是為了我好,而且我其實也很好奇妞妞會怎麼回應鴨子。

  『謝謝你啦──她或許是剛好在逛自己的部落格吧,馬上就回應了,但她也只有表示會再想一想而已。』

  『這樣啊……』我暗忖著鴨子傳來的訊息,所以妞妞的反應並不是完全否定的?那是不是表示她為我留了空間?既然如此,我接下來要做什麼──我開心到手足無措了,我是要等大哥把阿凱送到我面前再說嗎?會不會太晚了?

  忽然,手機響了起來──大哥?

  「喂,找到了嗎?」我迫不及待地接起電話,心裡只想到『說曹操曹操就到』這句諺語。

  「嗯,知道阿凱在哪裡了,就住在台北某位朋友的家中,不過我們並沒有驚動他,所以他應該不會知道他的形蹤暴露了。你是要大哥把他抓去見你,還是我給你地址,你親自去找他?」

  「這個嘛…我去找他好了,給我詳細地址吧,還有一件事要麻煩你──因為我已經退幫了,已經沒有命令弟兄們的權力,只能以朋友的關係,向大哥借兩位弟兄。」

  「那有什麼問題?」於是,只聽得電話對面的大哥這麼一說,便叫上了兩個我挺熟悉的名字──算是當時在幫內比較常一起工作的同伴,接著告訴我那畜牲所在的詳細住址。

 

【三】

  我雙眼直直地看著電腦螢幕,半晌無法別開視線,眼淚也不禁奪眶而出──什麼叫作『女朋友有跟沒有是一樣的』?什麼叫做『我只會忙自己的事』?難道對於我們的感情,我沒有任何的付出與貢獻嗎?難道你就忍心用這樣的文字來傷害我…書桌上相框裡的相片,是我們第一次的約會,當然我們不免俗地去了遊樂園;床頭擺的泰迪熊,是我十九歲生日時他送我的禮物……

  而且,他也只幫我過過一次生日啊!

  胸口像被很沉的東西阻塞住,無法呼吸…淚水逐漸從我的眼眶溢出,雙眼逐漸朦朧,使得我再也看不清任何東西。我趴在電腦桌上,毫不壓抑地哭了起來。

  這時,樓下傳來弟弟的叫聲,說是有人找我──八成是他吧。但是現在的我,什麼都不想聽、誰都不想見,只覺得胸口像是插了一把匕首、壓了一塊大石,心裡覺得好悶、好氣、好痛……

  我不想回應,便叫弟弟對門外的人放出『我不在家』的訊息,然後繼續關在房間裡盡情地釋放情緒。他狠狠地在我身上刺了一刀,在我心上留了又大又深的傷口,我豈能讓他輕易地得到原諒?

  只是忽然,他的一句話攫住了我的注意──

  「是阿凱那畜牲幹的啊──」

  阿凱?怎麼會呢?他不是我們最信任的朋友嗎?該不會是他為了逃避罪責,想將錯誤推到別人身上吧?

  就算是事實好了,為什麼阿凱要這麼做?

  當我猶豫著要不要到他面前問清楚時,就聽到漸漸消失在耳邊的狼嗥。

  阿源,就這麼一點時間,你就騎著你的野狼呼嘯而去,那就代表著──你沒有耐心等待我的諒解,所以你選擇離去與放棄,是吧?

 

  近幾天來我的部落格留言板幾乎被塞爆,全都是替阿源說情來的,內容無非是「這只是一個誤會」、「這件事不是阿源的錯」或是「那篇網誌不是阿源發的」這類無意義的說辭,我知道阿源得適時地宣洩情緒,就像我發生了這件事後,經常沒來由地放聲大哭,但是這些充當垃圾桶的人,顯然腦筋都不怎麼靈光,他們八成都沒經過阿源的同意,就自以為好意地一股腦兒到我的部落格留言,卻沒想到這些舉動可能會讓我感到更加煩躁。

  忽然,我看到一個不同於其他人的留言──

  「要使一對情侶鬧翻,甚至鬧分手,相信我──不需要五分鐘。所以我會希望妳別太相信第一眼看到的東西,感謝您!」將留言內容看過一遍後,果然不出我所料,還是幫阿源說情的留言,不過它和其他留言比起來,也的確與眾不同。

  話說,這篇留言的最後三個字,還真像教會的宣傳詞……

  不曉得為什麼,看了這封留言之後,心裡有股想回點什麼的衝動,卻又想不出該回些什麼話,只好暫時回了簡短的一句「我會再想一想」,之後有想到什麼的話再補充吧。

  今晚八成是讀了太多留言、看了太多字,眼皮不知不覺重了起來…我想既然如此,就先讓自己有個舒適的好眠吧,說不定明天得應付更多的留言呢。

 

  枕著阿源的手臂,我們並肩躺在碧綠的草地上,望著天上那掛著彎月與幾點繁星的夜空。

  他的臂彎很厚實、很溫暖,讓人覺得很有安全感…隔著一件衣服的體溫,透過我的臉頰傳進了心裡──好希望時間能永遠停在這一刻,我便能永遠地享受這靜謐的幸福。

  「阿源。」閉上眼睛,我一面感受著微風的吹拂,一面也感受到身邊的他正規律地呼吸著,氣息間透露著他面對生命的堅毅。我輕聲喚道。

  「阿源?」好安靜…怎麼沒有回應呢?於是我又出聲喚道,並將頭轉向阿源仰躺著的地方,沒想到這一轉頭,赫然發現──阿源竟不在身旁!

  我還感受得到阿源的鼻息,脖子上也還留有他手臂的餘溫,因此我確定他方才是在我身邊的…不,現在也應該在才對啊!可是……

  我匆忙地從草地上坐起,繼而爬起了身,焦急地呼喚阿源的名字、尋找他的身影,卻還是遍尋不著……

 

  我從床上倏地坐了起來,早晨的陽光從窗戶透了進來,麻雀們也啾啾地唱著歌,聽著那快樂的歌聲,我卻摸到臉上滿滿的淚痕。

  …我哭了?

  怎麼會呢?我不會再哭的,我應該有辦法面對阿源的離去──我一直都認為,該有的悲傷已經過去了,面對他的背叛──那應該算是背叛吧,我應該懷抱著滿滿的恨意,可是……

  我想到方才的夢境。

  『算了,再想也改變不了什麼……』如此想著,於是我伸了伸懶腰,起身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按下電腦開關──少了阿源的暑假,我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宅女,天天窩在電腦前盯著那沒有生命的螢幕,往往十分期待的暑假,忽然覺得出奇地長。

  走進浴室作了一番梳洗之後,看了看牆上的掛鐘,也早已過了吃早餐的時間,於是我到電腦前面坐了下來,並照常點開了我的部落格留言板──

  我要的答案,應該能在那個特別的回應者身上找到吧…可是,如果那人無法解決我的迷惑,或是他的回覆反而使我落入更絕望的深淵,我該如何面對?

  「如果你是阿源的朋友,是否能認真地回答我,那篇網誌真的不是阿源發的?還有,為什麼他最後一次來找我時,不願多花一點時間等待?」我在回覆『回應』的欄位上敲出字句,卻任由它們在螢幕上停留,手指彷彿石化在滑鼠上,遲遲無法送出這些文字。

  忽然,手機發出『收到訊息』的通知鈴聲──是阿源!

  「妞妞,將頭往窗戶外探,妳就能看到我正在外面。接著,拜託妳,出來見我,我會向妳證明我是清白的──相信我,那篇網誌真的不是我發的!」

 

  猶豫了半晌,最後我依然沒有出門見他,只是透過二樓的窗戶望著阿源──他正殷切地望著我房間的方向,身邊則是一臉咬牙切齒的阿凱──雙手正被二人將反扣著。

  為什麼……我不出去見他呢?心裡明明有好多問題啊!

  「畜牲,將所有事情向妞妞說清楚!」這時,我聽到一聲大吼,音量大到我在二樓都聽得見。但只見阿凱還不願意出聲,阿源便對押著他的二人使了眼色,於是,他們猛力從後方踹了一下阿凱的小腿,令他不得不跪下雙膝,阿凱的手也被往後扳了些。耳邊傳來的哀號是嘴硬的代價。

  或許,這就是我不願下樓見他的其中一個原因吧──當初我迷戀上的,是他跨坐在野狼上的氣勢、是他有辦法號令群眾的魄力,但是……

  這似乎不是我要的。

  對他動不動就動手打人──不管是自己動手或是命令別人動手,我竟然開始感到憤怒。

  那篇網誌,或許只是個觸發點吧!還有阿源前天來找我時,那嚴重缺乏的耐心。不管他是急著去找出阿凱來向我澄清還是其他,也讓我想起,當我每每想耍一下任性,抱怨我對他的了解太少,或想看他的手機,就會被他以『不願被人懷疑』為由大發雷霆…這一切都只是向我透露出一個訊息──他最在乎的,不是我內心的感受,而是他的面子與清白。

  這一切的一切,都更堅定地告訴我,一切只剩下回憶。

    或許,當我們不再開心地為對方過生日,我們的感情就已經有了小小的裂痕。

  直到阿源的聲音消失在耳際,大概已經過了兩個小時吧,或許是有鄰居抗議了,也或許是他自己感到厭煩而離開,我就不得而知了。總之,這個不平的夜晚,終於回歸寧靜。

  往後的一個禮拜,阿源還是天天來我家報到,但是我相信他感受得到我們之間愈來愈遠的距離。於是,一個禮拜後,他不再出現了,而我也不需要再見到他──或許是這就是我不願意出門的原因吧。

  我就這樣窩在家裡兩個月,雖然這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決定,但是要說心裡完全不會難過,畢竟不太可能,因為我是人,我也是有感情的動物……

  脫離了長久以來的習慣,讓我覺得什麼事情都十分不對勁。早上,我不再需要打手機叫人起床;平常日,不再有人載我上下學;假日,不再有人陪我去逛街,我也不再需要和人出去打球,雖然我投的球還是碰不到籃框;晚上,也不再有人打電話跟我道聲晚安……

  但是,做了決定的我還沒因此流過一滴淚。

  直到我接到那封信……

  那是鴨子寄來的信,直到現在我才知道她的本名叫做洪雅凝。她說,阿源走了…而信件是阿源的家人交給她的。二個月前,心灰意冷的阿源拿阿凱當出氣筒,而被揍得鼻青臉腫的阿凱,隔天帶了更多的人,將阿源毆打致死──當然,那群人現在都在牢裡蹲。

  所以這就是我這兩個月見不到他的原因嗎?而且我竟然那麼平靜地面對阿源已經徹底地離開我們生活這個的事實,我是不是太過冷血了?

  接著,我打開內附的另一張信紙,鴨子說,那是阿源要給我的信。

  『妞妞,我是阿源,當你看到這封信,我或許已經…不在世上了,或許妳會覺得奇怪,更會覺得我觸霉頭,怎麼年紀輕輕就在寫遺書?但是那是因為那個夢──妳還記得有一次我腹部中彈險些喪命吧,那天,妳說我差點被送到太平間了,而我是真的已經親眼見到地獄了…是妳,是妳將我拉了回來,因此我確信,若是妳離開我的身邊,我一定會再回到那個可怕的地獄……出院後,我便將內心的恐懼寫下,成了這封信,但我一點都不想將信件寄出,因為那代表妳的離開,也代表我的離去。但是…若妳真的看到這封信,請千萬不要掛念我,因為那是我們之間做的決定,而且妳一定要找到屬於妳的幸福,不然我無法放心離開;我要親眼見到妳找到幸福,我才能安心投胎……所以,就當是為了我,千萬要幸福!』

  用力將信紙握在手裡,淚水終於潰堤,心頭湧上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我想到那個夢境──我躺在阿源的臂彎裡,那種感覺好幸福,但是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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